和林彬先生的相遇我觉得是一种缘分。早上晨跑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个背着挎包的男人,他很瘦弱,烫伤留下的痕迹布满全身,带着一副眼镜,整齐的一头长头,艺术家的神情,感觉里他就是前几天国栋和我说想采访一下的林彬先生。
他在一家卖画画用具的小店门口站着,我可以和他擦身而过的,突然想起了国栋的话,就停下来,主动招呼了他:“请问您是林彬先生吗?”他好象也不奇怪:“是我。请问你是?”我告诉他20多年前就听跟他学过画的同学说过他的名字,今天也是凭直觉认出的他,经过简单的交流,我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总部华府山水的画室里,现在站这里是因为在这个小店订购了一批画具,正在等老板来提货。我留了他的电话号码,告诉他有时间我们想去采访下他。
接着就跟国栋联系,约好下午3点去他的画室。我和国栋到他华府山水的画室门口时已经是3点20多了,林先生坐在楼前的连椅上正等着我们。他把我们带到他的画室,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幅幅照片和图画。林先生先给我们介绍了这些照片,06年在郑州河南省残疾人才艺大展上受到当时国务院副总理回良玉的接见,和中国残疾人基金会主席邓扑方的合影,若干张和徐悲鸿大师妻子廖静文女士的合影,清明节带着自己的学生在八宝山徐悲鸿墓前的照片,2010年的热烈庆祝油画家林彬先生艺术生涯40周年合影...
林先生说这只是一小部分,二厂画室的照片更多,他还给我们拿出一个厚厚的纸袋,里面也全是他这些年的照片,有他给耿莲凤笛子伴奏的,和毛阿敏同台演出的...一幅幅的照片,一个个的故事,他讲着他的传奇人生,听的我和国栋唏嘘不止。
1953年的中秋节,林先生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里,他的父亲叫林森,当时是重庆一家医学院的国家级营养学教授,母亲是一个美丽的日本女子,这本是多么幸福的一个家庭啊。可那是一个扭曲的年代,57年反右,上面逼着父亲和母亲划清界限,一刀两断,好好的家就这么散了,母亲此后便下落不明。父亲不久被打成了反动权威,关了起来。
1966年的11月20日,那是林彬永远难忘的日子,那一天,他这个黑崽子被几个少不更事的红小将扔进了医院洗衣房消毒衣服的开水池里,那年他才13岁啊,当时他就不省人事,被几个当班的工友打捞出来,因为父亲的声望,他连夜被重庆警务区用飞机送到医疗条件最好的上海。他全身烫伤面积高达119%,(他说到这里我打了下岔,怎么可能超过100%呢?林先生给我解释除了表面还有里面啊,比方说口腔内。)这件事情当时惊动了中央卫生部和我们的周总理,总理指示下全力不计代价地抢救他。
他整整休克了26天,最后经历了开胸捏桃手术,就是用手轻轻按摩休克了的心脏,帮助心脏复苏。这个手术把濒临死亡的林先生救了回来,他在病房里整整一动不动地躺了三年,又治疗了2年多,治疗期间,周总理陪同西哈努克亲王还去看过他。
林先生还记得70年发生的影响他一辈子的事情,那年他的病房住进了个叫黄虹的歌唱家,因为阑尾炎手术和他有了10几天的缘分,当时黄虹40多岁,看到17岁的林先生的遭遇感到非常同情,他开始教这个残疾孩子乐理知识,是林先生的音乐启蒙老师,通过他又结识了上海合唱团团长司徒汉,其哥哥画家司徒乔,上海歌剧院院长顾葆瑜。在他们的指点下,林先生开始学扬琴,吹笛子。说起笛子,林先生伸出他的手指,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还是弯曲变形的,他拿出笛子给我们吹奏了一曲《打靶归来》,欢快的曲子清脆流畅,他说他从师云南省歌舞团笛子演奏家张祖豫老师,张老师也是他的病友,通过学笛子,张老师帮他拉着左手指,硬是帮他把左手拉的恢复了功能。他后来还跟上海民族乐团的中国南笛王路春龄学过,林先生说他很幸运,遇见了很多生命中的贵人。
他的残疾不幸坚强好学给这些大师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70年春节后,好几个大师来看他,鼓励他,帮助他,教他鼓起生活的勇气。那一年医院有个叫范振华的医生,他的哥哥是上海的画家范振家,白天接受批斗,晚上就到医院教林先生画画,这样,在他的指点下,林先生走上了绘画艺术之路。
终于在71年的11月20日,18岁的林彬出院回到了重庆。但家已经被收了,虽然生活能自理了,可面貌让他自己都不敢照镜子,丑陋的脸,佝偻的身子,他只能一个人悄悄地住在家所在的重庆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的太平间的过道里,这一住就是8年。
这8年是他绘画打底子的8年,他说住在太平间,没人打扰,半夜想画人体了,拉出个尸体就开始临摹,没有纸,就收集烟盒、废纸片,还偷偷地揭大字报。这期间他也曾经出门写生,可是他扭曲的模样走到哪里得到的都是侮辱和殴打,他只能到无人的郊区,在别人不敢去的坟地睡觉。也就是因为热爱绘画,才支撑着自己一步步地活了下来。
终于到了1979年,专案组找林先生谈话,说为他父亲彻底平反了,房子还了,还赔偿了4万多元,还问林先生有什么要求,他只想上大学,当时大学不招收残疾人的,他由艺术院校文化部免考进了四川美术学院。入学时老师看他画的人体比例那么准确都感到惊奇,还以为他学过解剖学。在校期间他的画愈发炉火纯青,一次毛阿敏、李谷一他们到四川演出,林先生在台下临摹,看的阿敏直羡慕,追着林先生为她画一张。林先生1982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工艺美术学院陶瓷专业,毕业后留在了重庆。
83年领导又一次过问了林彬的问题,专门安排把他送到中国医科大学北京整形医院接受整形治疗。那里的老教授也是经历过文革的洗礼,对林彬的遭遇非常同情,给了他最好的待遇。热爱画画的他走到哪画到哪,吸引了来自中原油田一个烧伤姑娘的眼睛,征服了那姑娘的心。83年春节后出了院的林先生和那姑娘建立了恋爱关系,为了她,于84年调入我们中原油田采油二厂。